在道教的发展史上,林灵素有一个有争论的人物。由于他在徽宗执政期间所处的地位与实际作用,引起了众多官宦、儒生、佛教徒、民众及部份道教徒的反感与公愤。他利用徽宗的昏庸迷信,勾结蔡京、童贯之辈奸臣,排斥异己,尽情享乐,使政治更趋腐化。他依其特殊地位,干预政治,“妄议迁都,妖惑圣听,改除释教,毁谤大臣”。(12)引起佛教及其信徒的不满,以及儒生朝臣的反对,促使政局动荡,社会不安。他排斥同道,害死同朝道士金门羽客王允诚。《能改斋漫录》记载有一道者听林灵素讲经,怒目而前,敢于向他挑战。《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五二亦曰:“宋徽宗政和末,林灵素开讲于宝录宫,道俗会者数千人,皆擎跽致敬,独一道人真目在前立”,公开与之对抗(13)。时至明代,张宇初天师还对林灵素之流给予了严厉的批判。他说:“至若赵归真、林灵素之徒,偶为世主之所崇尚敬礼,即为富贵所骄,有失君臣之分,过设夸诞之辞,不以慈俭自守,亦取议当时后世矣,是切为后戒。”(14)当然,根本的原因在于宋徽宗的腐败无能,最后导致北宋的灭亡。这一切严重的后果,都与林灵素的所作所为有关,因此,史书上对林灵素的评击是非常尖锐的,也是合符实际的。
不过,还需要探讨的是,林灵素在道教发展史上的作用与影响,尤其是他在神霄派形成的过程中,他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这里略加分析。
林灵素为温州永嘉人,家世寒微。生日不详。七岁读书,粗能作诗。据说苏东坡曾见之,惊异其聪明,并问其志,答曰:“生封候,死立庙,未为贵也。封侯虚名,庙食不离下鬼。愿作神仙,予之志也。”年将三十,博通儒道经典,志慕清虚,语论孤高,迥脱尘俗。初林灵素游西洛,遇一道人姓赵,交游数载,忽一日卒死,林灵素为其沐浴安葬,得所遗书三册,细字如珠,间有天篆,人莫能识,上题曰《神霄天坛玉书》,内言神仙变化法诀,兴云致雨符咒,驱遣下鬼,役使万灵。“先生自受其玉书,豁然神悟,察见鬼神,诵咒书符,策役雷电,追摄邪魔,与人禁冶疾苦,立见功验,驱瘟伐庙,无施不灵。”次年,林灵素至岳阳酒肆,复见已死复活的赵道人。道人曰:“予乃汉天师弟子赵升也。向者所授五雷玉书,谨而行之,不可轻泄。即日为神霄教主雷霆大判官,东华帝君有难,力当救之。”(15)赵与时《林灵素传》亦曰,林灵素之五雷法,为入蜀时得自赵升。显然,这些皆为依托之言,只是说明林灵素的道法来自张道陵天师道传统。
政和六年(1116年)十月,徽宗驾幸太乙东宫,见道录徐知常所录林灵素所作“神霄谣”,其文皆神仙妙语喜甚,乃令徐知常引林灵素入见,从此委以重任。并依林灵素所言,命天下皆建神霄万寿宫,开神霄录坛。京城神霄宫建成后,徽宗率蔡京和群臣庆贺。早斋罢,徽宗引百官游观,忽吟得上联:“宣德五门来万国。”蔡京等沉思无以答,徽宗问林灵素:“师能对否?”林应声而答:“神霄一府总诸天。”徽宗大喜,遂令林灵素修正一黄录青醮科仪,编排三界圣位,校正丹经子书。“每月初七日升座,泊亲王内贵、文武百官皆集,听讲三洞道经。或御驾亲临,亦于座下。自此东京人方知奉道也。”(16)《宋史·方技列传·林灵素传》亦曰:“每设大斋,辄费纸钱数万,谓之千道会。帝设幄其侧,而灵素升高正坐,间者皆再拜以请,所言无殊异,时时杂捷给嘲诙以资笑。其徒美衣玉食,几二万人,遂立道学,置郎、大夫十等,有诸殿待晨、校籍、授经,以拟侍制、修撰、直阁。”
时徽宗欲得全部雷书金经,林灵素遂上言曰:“昔汉天师有《神霄雷书》二十卷,并天部霆司八角雷印六颗。至第八代天师藏十卷,并六印文,并晋火痕印文。国初张守真遇翊圣真君,传赐五卷。”今应帝求,上帝遣六丁玉女授以四枚雷印,“一天坛玉印,一神霄嗣教宗师印,一都管雷公印,一天部霆司印,皆坚如铁石,非金非玉”。林灵素便以此四印并《雷书》五卷进奏,遂得全集。 但随着徽宗对他的宠信越来越深,他的权势日益嚣张,从而导致与当朝重臣蔡京等人的对立。赵与时《林灵素传》载:“京师大旱,命灵素祈雨,未应,蔡京奏其妄”,请上治罪,可证蔡京已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对此,林灵素亦反奏童贯、蔡京等为奸臣,乃“飞天大鬼母”、“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转世祸国,劝请徽宗斩决。他说:“愿陛下知丙午之乱,奉大道,去华饰,任忠良,灭奸党,修德行,诛童、蔡,此祸可免,他时玉府再会天颜,不然则大祸将临。”其后,林灵素又多次假神真降言,警告徽宗:“幸速避地,勿尚奢华,当出圣断,毋听奸邪所败。”一次徽宗邀林灵素、张继先同游禁中一阁下,见一元佑奸党(17)之碑,林灵素、张继先皆免首致敬,林因请纸笔题诗云:“苏、黄不作文章客,童、蔡反为社稷臣。三十年来无定论,不知奸党是何人?”显然,这是明目张胆的为元佑党人喊冤叫屈,予头直指蔡京。无怪乎次日徽宗以诗示太师蔡京,“京惶恐无地,乞出。”
但蔡京与林灵素的争斗并非停止,反而更加激烈。据传林灵素有一秘室,“两面窗,前门后壁,乃入靖之处,中有二椅,外常封锁,不许一切人入,虽驾到亦不引入其室,蔡京疑,遣八厢密探之,有黄罗帐上销金龙床及朱红椅卓。奏上:林公有亻替,愿陛下亲往,臣当从驾示,敢有不实,臣当万死。帝即幸通真宫,先生迎驾起居,帝与京径入其室,启封关锁,但见纷壁明窗,椅卓二只,他无一物。蔡京惊惶战惧,叩头请罪。”(18)显然,这又是两人之间的一场较量,结果是蔡京又打败仗。
至宣和元年(1119年)五月,大水犯都城,林灵素厌胜告败,水势不退。后太子登城,赐御书,设四拜,水退四丈。是夜,水退尽,京城之民皆仰太子圣德。(19)此时的形势对林灵素愈加不利,林灵素遂生告退之心,其上奏曰:“臣初奉天命而来,为陛下去阴魔,断妖异,兴神霄,建宝录,崇大道,赞忠贤,今蔡京鬼之首,任之以重权;童贯国之贼,付之以兵卫,国事不修,奢华太甚。慧星所临,陛下不能积行以禳之;太乙离宫,陛下不能迁都以避之。人心则天之舍,皇天虽高,人心易感也,故修人事,可应天心,若言大数不可逃。岂知有过期之历。臣今拟暂别龙颜,无复再瞻天表。切忌丙午、丁未,甲兵长驱,血腥万里,天眷两宫,不能保守。陛下岂不见袁天纲《推背图诗》云:两朝天子笑欣欣,引领群臣渡孟津。扶手自然难进退,欲去不去愁杀人。臣灵素疾苦在身,乞骸骨归乡。”(20)不久。因太子与朝臣的上言奏请,徽宗下诏准其归山。《东都事略》记载说:“宣和元年冬十一月乙卯,祀昊天上帝于国坛,大赦天下,放林灵素归山。”林灵素在京时,其心腹有“东西皇城使张如晦者,旧在通真宫,出则同行,坐则同席,宗师法教,独张一人得其妙也。即还乡,则同居永嘉。”待临终之际,林灵素传道脉于张如晦:“吾法门以付惟汝,尚有六印九符并六丁妙用神机,尽付与汝,世代只传一人,无致轻泄。并七宝素珠一串,如主上来取,即使分付。汝将来当为朝廷全节大忠,今则别去,他时神霄再会。言讫,索纸笔书颂云:四十五岁劳生,浮名满世峥嵘。只记神霄旧路,中秋月上三更。书讫,上香一炷,时正三更,月朗风清,忽有霹雳一声,先生坐化而去。”(21)至于死于何年,官修史书未详述。赵与时《林灵素传》认为死于宣和二年,而《清波杂志》言死于宣和末,但究为何年仍是一个谜。据《历世真仙体道通鉴》载,徽宗得知林灵素死讯,惊叹鸣噎,御制祭文,敕封九十五字尊号。(22)赵与时《林灵素传》亦说:“今温州天喜宫有御题云:太中大夫冲和殿侍宸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在京神霄玉清宫管辖提举通真宫林灵素。”由此可见林灵素是一位生前显荣、死后著名的道士。
从以上的记传中可知,林灵素是一个颇带悲剧性的人物。他自幼学道,精通雷法符咒之术,后得徽宗的宠信,利用徽宗道迷信的心理,排斥异己,干预政治,助长了朝庭的腐败与政治的黑暗。但他毕竟只是一个道士,所起的作用是有限的,也无法与代表大官僚地主利益的皇权及蔡京、童贯等奸臣对衡,故最后终遭贬遣,死于故乡。但在道教的发展方面,他却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
首先,通过他在京城中十余年的活动,使道教的发展达到了极盛的阶段,朝野上下都掀起了讲道诵经的潮流,众多高道频繁出入宫禁,大量道经的收集、整理,这对于道教信仰的传播与道教文化的普及是有益的。
第二,由于他的大力宣传,道教神霄雷法得到了徽宗的首肯,神霄雷书及有关道经被征集入藏,全国各地皆建神霄万寿宫,使神霄一派眩目天下,从而世人知晓。
第三,由他编着的神霄道经客观地反映了北宋时期道教雷法盛行的情况,并指出道教雷法渊源甚古,神霄道法与张绫天师派的继承关系,这些都是研究道教历史、道教流派的演变以及道教法术的可贵文献。
正是基于以上原因,神霄派亦奉林灵素为该派宗师之一,并将所传道法纳入神霄门庭。如现存《道法会元》中的《神霄金火天丁大法》、《金火天丁神霄三气火铃歌》、《金火于丁凤气紫书》、《金火天丁玉神解关云篆》、《金火天丁摄召仪》、《金火天丁阳芒炼度仪》、《金火天丁召孤仪》、《正一口牛神灵官火犀大仙考召秘法》等,均为林灵素所传。神霄派弟子刘玉说:“神霄有赤明之馆,火铃之宫,中有一神,即天丁也。其神威烈,与飚火相并,故宗师秘其道。火师传与玉真教主林侍宸,林传与张如晦。后传陈道一,下付薛洞真、卢君林土,次以神霄派脉付徐必大,徐亦不得其文。卢君化于剑江,将解而枕中出其书,以付玉。法传卢君,而派继徐君。”(23)由林灵素——张如晦——陈道一——薛洞真、卢养浩——徐必大——刘玉,此神霄一脉已传至南宋理宗、度宗年间。此系称林灵素为“玉真教主”,门人自称为“玉真弟子”,故可谓之神霄派玉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