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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山乾元观与江南全真道 .茅山乾元观《道藏》抄本流传山东考》
2024-02-04

明成祖、英宗与神宗三位皇帝非常重视《道藏》的编纂工作,对道经的收集、整理、编纂与颁布做出过重要贡献。早在明永乐年间,成祖就命第四十三代天师张宇初纂修《道藏》。正统九年(1444),英宗又命道士邵以正订正、增补《道藏》,并于第二年纂修完成。这部《道藏》共收集道经5305卷,480函,被称之为《正统道藏》。万历三十五年(1607),神宗又命第五十代天师张国祥续修《道藏》,在《正统道藏》的基础上,增补道经180卷,32函,被称之为《万历续道藏》。《正统道藏》与《万历续道藏》合起来统称之为明《道藏》,共收道经1476种,5485卷,512函。

一、明代颁赐茅山的三部《道藏》

《正统道藏》于正统十年(1445)竣工,正统十二年(1447)印制完成,并立即颁赐天下名山宫观。《明英宗实录》卷一五〇云:正统十二年“刊造道藏经毕,命颁天下道观。”其后,明朝历代皇帝,尤其是英宗与神宗,经常颁赐《道藏》给名山宫观。茅山作为道教名山、上清祖庭,就曾四次享受颁赐《道藏》之荣。

陈国符先生在《道藏源流考》一书中对此有详细考证,明代茅山第一次获赐《道藏》是在正统十二年(1447),是颁赐给元符宫的。正如陈国符所说,明江永年纂《茅山志后编》与清笪蟾光修《茅山志》卷二《明英宗颁赐道藏》[①]对此有明确记载。毫无疑问,正统十二年(1447)明英宗颁赐给元符宫的《道藏》只能是《正统道藏》,而非完整的《道藏》。但是据《茅山志后编》记载,这部《道藏》后来毁于火灾。因此明万历年间神宗再次颁《道藏》给茅山元符宫,笪重光《茅山志》卷二收有第二次颁《道藏》的敕文。因敕文没有明确说明颁《道藏》的时间,所以这次颁《道藏》的具体时间不祥。陈国符先生根据“敕文除宫观及赍经使不同外,与赐九霄万福宫藏经敕全相符合”,认为这次颁《藏》在万历年间。汪桂平在《明代茅山与〈道藏〉》一文中认为,这次颁《道藏》应该是在万历二十七年年(1599)左右。假若汪桂平的考证正确,那么,明神宗这次颁赐给元符宫的《道藏》仍然是《正统道藏》。

除元符宫外,茅山九霄万福宫也曾于明神宗万历年间获赐《道藏》,清笪蟾光修《茅山志》卷二《藏经敕》对此有记载。《万历续道藏》完成于明万历三十五年(1607),而根据《藏经敕》的记载,茅山九霄万福宫这次获赐《道藏》发生在万历四十二年(1614)。那么,这次所颁《道藏》很可能是完整的明《道藏》。同时,笪蟾光《茅山志》卷二《明神宗赐九霄宫玉经敕》又记载,就在明神宗颁《道藏》给九霄宫的前一年,即万历四十一年(1613),其还曾赐道经给九霄宫。《明神宗赐九霄宫玉经敕》中提到,因为皇太后生病,明神宗特命道士楷书金字《玉皇尊经》一部,颁赐于茅山九霄宫,以祈国泰民安,圣体康健,寿福永延。这说明神宗在颁赐茅山九霄宫《道藏》的前一年,还曾颁赐九霄宫一部楷书金字的《玉皇尊经》。

明代茅山第四次获《道藏》同样发生在明神宗万历年间,是颁给乾元观的。明顾起元撰《茅山重建乾元观记》云:

希言逝而李一了者来,其道价颇与希言埒,公卿大夫以问真往还者,益盛于希言时。于是,谋举观之旧址一为之新。其事颇流闻禁中,天子为给赐《道藏》全部,俾供奉于观。

顾起元所谓的“《道藏》全部”,并非全部明《道藏》,而只是《正统道藏》。王锡爵撰《乾元观记》记载了这一点,其云:

万历己亥,神庙以圣母所印《道藏》四百八十函赐之。

这部只有四百八十函的《道藏》,只能是《正统道藏》,而不可能是全部的《道藏》。然而,笪蟾光《茅山志》卷三著录的四篇醮文,即《神宗为圣母建金箓斋词》、《神宗金箓斋词》、《神宗为伏魔大帝建醮词》、《神宗三辛忏醮词》。其中除为伏魔大帝建醮是由济南五峰山洞真观道士周玄真主持外,其余三次都是由茅山乾元观道士李教顺主持,这说明神宗经常委托或派遣道士至茅山乾元观举行各种醮事。除此之外,神宗还多次颁赐道经给乾元观。王锡爵撰《乾元观记》云:“壬子后,复赐孔雀、玉皇、东岳、玄范诸经,衮衣绣幢,醮资若干缗。”[②]“壬子”年即万历四十年(1612),就在这一年后,明神宗曾赐给乾元观赐孔雀、玉皇、东岳、玄范等道经。以上说明,明万历宫廷与茅山乾元观一直保持着频繁的往来,但因史料缺乏,对于《万历续道藏》编辑、印制完成后,明神宗是否曾经颁赐给乾元观,仍然难以确定。

茅山在有明一代曾四次获赐《道藏》,元符宫、九霄宫与乾元观都曾有《道藏》,这种情况在全国是很少见的,由此可以看出明代朝廷对茅山道教的重视与崇奉。非常可惜的是,按照陈国符先生的实地考察,茅山所藏几部《道藏》后来在战火中都遭到了毁坏,这不能不令人扼腕叹息。

二、乾元观《道藏》抄本流落马山

明末茅山乾元观《道藏》抄本曾传入山东,将其传入山东的人是任衡文,鲁太璞撰《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称:

本山藏经,原自青州府颜神镇。任乡绅仕为南京学院,游茅山宫,见乾元观道经一藏,诚请抄录,运至本宅供奉。

以上提到的“任乡绅”即是任衡文,李寅宾撰《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云:

任公衡文江外访道茅山,不辞抄录之烦,不惮千里之远,迎经于家,以为珍宝,其趋向可知矣!

根据以上两条记载,山东青州府颜神镇(今山东省淄博市博山区)人任衡文,在任职南京学院之余,游览茅山乾元观,发现了乾元观所藏的《道藏》,于是不辞辛劳,抄录一份,并运至山东家中收藏,致使乾元观《道藏》抄本传入山东。

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与李寅宾《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都没有对任衡文的生平事迹作任何交待,前者只提到其为山东青州府颜神镇人,而且曾任职于南京学院,后者则只是指出了他的名字是任衡文。然而,任衡文凭一人之力,抄写了一部《道藏》作为私人收藏,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在历史上实属罕见。要弄清楚其抄写《道藏》的时间以及原因,就必须了解他的详细的生平事迹,但仅凭以上两条史料这是远远不够的。据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记载,任衡文曾任职于南京学院,他既然曾经担任过官职,那么就应该有功名,但查遍相关的方志资料,没有找到任何与其有关的信息。因此,我们怀疑,“任衡文”这个名字可能有误,或者“衡文”不是他的名字,而只是一个与官职有关的称号。对于任衡文的相关情况,暂时存疑,有待于日后进一步查考。

任衡文去世之后,《道藏》由其子孙收藏,但随着任氏家族的衰落,《道藏》也遭受了破损的命运。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云:

及任公终世,虔祀无人,遂至零落。

李寅宾《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云:

迨乎人之云亡,而灵文散落,为子孙者,已不能无愧矣;又取前人之手泽,而货卖之,斯其人之贤愚何为?而任氏之盛衰,不亦可就此书之去留而卜之哉?幸运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马山全真道龙门派道士李常明获知此事,遂派人将这部残损的抄本《道藏》购至山东即墨马山收藏,并被奉为镇山之宝。

对于任衡文抄写的这部《道藏》流落山东即墨马山的过程,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有详细记载,其云:

适有琉璃瓦匠,语及此事,老师闻之,叹曰:“荒山自国初创建以来,常欲诣都祈请尊经,奈兵燹之后,经板失落不全,故不能矣。今幸有此,不可当面错过。”遂命门下贾太素,即同瓦匠去看,果见亵渎不堪。问其家人,备说始末,且曰:“若出纸笔之资,情愿与汝,以为两便。一者免诸经亵渎,二者深有益于贵教。”即与银八两,请运至山,查其数目,已失其半。[③]

这部《道藏》的发现显然纯属偶然,清顺治年间,即墨马山全真龙门派道士李常明重修马山庙宇,从琉璃瓦匠口中得知颜神镇任氏收藏有一套抄本《道藏》,于是便派马山道士贾太素前往查看,最后以八两银子的价格购得这部残损过半的抄本《道藏》。按照李寅宾《马山志》的记载,马山道士发现并购买这部《道藏》的时间是清康熙十三年(1674)之前,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提到:

至康熙十三年岁次甲寅六月六日,晒阅诸经,见其套帙坏滥,卷目颠倒,有足伤者。

又李寅宾《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云:

自创基以来,年逾七级,世阅三朝,其经如故,而门墙衣钵,乃日新月盛而岁不同。

[④]李寅宾以上《序言》撰于清雍正十年(1732),上推70年,则为清顺治十五年(1658),购卖抄本《道藏》的马山道士李常明是顺治五年(1648)来到马山,其完成修建马山诸宫观的时间为顺治十五年(1658)。[⑤]以此推测,李常明购抄本《道藏》的时间应该在顺治五年(1648)至十五年(1658)之间。

李常明是清初山东著名全真道龙门派高道,山东即墨马山全真道场的开创者。李寅宾《马山志》所收《泥丸师祖传》对其生平事迹介绍颇详,其云:

师祖姓李氏,讳常明,济南府阳信县美化乡红门李家庄人也。少慕玄虚,当明之末,弃家远游,至青州白云洞,遇异人宋真空,而师事之,遂入道尽得其术。

按照以上记载,李常明是济南府阳信县(今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人,号泥丸,明末出家于青州白云洞,拜宋真空为师。据《铁刹山志》记载,青州白云洞所传的一支全真道龙门派开派祖师是任道安,为龙门派第一代,接下来是郭德真、周通乾、司玄乐、李静一、宋真空,李常明为第七代传人。清顺治五年(1648),李常明来到即墨马山,在这里他遇到了全真道士王真成。王真成为李常明的师叔,师承青州白云洞李静一,与李常明的师父宋真空为师兄弟。《王仙师传》云:

王仙师者……我国初寓于即墨,李师东游,闻而谒之,以宗派相同,遂以师礼事之,迎居马山。盖师祖之友师也,后在平度州羽化。师祖曰:‘王师别无弟子,仙蜕之藏,我之事也。’遂迎其柩以来埋之院中,建塔其上,而刻石像于其中,以张师(即张守皂——引者注)配焉。

正因为有这样的师承渊源,所以李常明对王真成“以师礼事之”,两人一起留居即墨马山,共同开创了马山全真道龙门派道场。

马山又称马鞍山,位于即墨县城西十五里,原有玉皇、真武、金山大王等庙,而且“高人隐士,多栖其间”[⑥],比如,明万历年间,仙姑刘贞洁便曾修道于其中。但在李常明到来之前,马山道场已“岁久荒芜,断瓦颓垣,没于寒烟衰草间。又多獾狼巢窟,毒虺狐孽,时有光怪,祟及居民,殆非人所处也。”[⑦]李常明到来之后,便开始重修庙宇,清蓝润撰《马鞍山建庙碑记》云:

时顺治五年戊子也。行至信村,望马鞍山胜概,众善友接引而上。层峦叠嶂,彷徨四顾,非复人境,遂止焉。昔之庙舍,皆颓垣败壁矣。人言此山,多牛鬼蛇神,妖魔之所聚也。常明兀坐其间,凝神定气,凡旬日未见伺之者。于是立愿募化,相形度势,揆时它徒,开山筑涧,垒石砌基。创修者:玉皇上帝、三元大帝、三圣、救苦、斗母诸殿。重修者:关圣帝君、大王之神、泰山行宫、佛祖诸殿。东至牛王庙,南至大路,西至磨石沟,北至姜家阡。越数年告成。[⑧]

以上说明,经过数年时间,李常明不仅修复了马山上原有的殿堂,而且还新建玉皇、三元、三圣等殿,使马山道场初具规模。李常明的功德不仅仅限于马山,而且还远播山东胶东各地,《泥丸道人李老师碑序》云:

嗣是修滨都宫于栖霞,造端阳于莱阳,起崇德于平度,建龙宫于新河、店口二处,且除道成梁,所在多有。而其巨焉者,惟辟蹬于文登福仙岭,立桥于五龙诸津,变峭岩为坦途,视汪洋若沟洫。不世之功,计日而成。

李常明培养了大批全真道弟子,直接师承李常明的龙门派第八代弟子就有14人之多,其中包括东北全真道龙门派开创者郭守真,全真道龙门派在其所开创的马山道场共传承了19代,即自第七代至第二十六代。

李常明不仅道行高超,功德卓著,而且还继承了自全真道祖王重阳以迄全真七子以来的优良传统,非常重视全真道士文化素质的培养与道门典籍的整理与保护,他自己曾著有《玉帝真言》、《道门清规》等,《圣真遗训序》云:

厥后道门清规一章,并俳语六句,乃师祖亲笔所传,吃紧为人处也。辞严义正,俨如烈日秋霜,非开山人不能造此语,非修行人不能守此戒。

他购卖任氏所收藏的乾元观《道藏》抄本便与此有关,《泥丸师祖传》云:

性好经典,所刻皇经及三元功课等板策,皆亲手校定,端楷详密,绝胜他家。闻颜神任氏家,有抄录藏书千余卷,不惮烦费,购之至山。其笃嗜可知矣。

马山道场修复工程完成后,李常明在山东半岛的影响力日益增强,成为了胶东地区家喻户晓的全真高道,但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遗憾,即马山道场虽然声名远播,但却没有一部《道藏》,他曾想进京请《藏》,但因为“兵燹之后,经板失落”等原因,此心愿难了。恰在此时,听说了任氏所藏《道藏》抄本之事,便立刻派人前去购买,遂使这部由茅山乾元观流出的残缺不全的《道藏》抄本,最终流落于即墨马山。

三、马山道士对《道藏》抄本的保护

李常明从青州府颜神镇请来《道藏》之后,“查其数目,已失其半”。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神宗颁赐乾元观的《道藏》为《正统道藏》,但后来神宗又曾颁赐道经给乾元观,所以乾元观的《道藏》究竟是《正统道藏》,还是全部的明《道藏》。任氏抄写《道藏》时,是否全部抄录,因史料缺乏,已不得而知。加之,任衡文去世之后,其家道衰落,子孙未对这部《道藏》加以很好的保护与收藏,遂致使李常明派人购买回来的只是一部残缺不全的《道藏》抄本。

《道藏》购至马山后,李常明只是简单地清点了一下数目,并没有详细查对与修补,就先存放了起来。到了清康熙十三年(1674),马山道士鲁太璞与蒋清山才对这部抄本残《藏》进行了详细的查对与简单的修补。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云:

至康熙十三年岁次甲寅六月六日,晒阅诸经,见其套帙坏滥,卷目颠倒,有足伤者。于是本山道士鲁太璞、蒋清山二人,相与洒扫静室,焚香查验。修补既毕,同当家刘太德、殿主孙清域,三面点数,实得二百九十四套,共一千五百二十一本。安置经柜,永远镇山。

鲁太璞,籍贯不详,清初马山全真道士,属龙门派第九代传人。对于蒋清山的生平事迹,清同治《即墨县志》卷十二《释道》云:

蒋清山,字云石,江南人。自幼出家,住劳山百福庵,号烟霞散人。好读书,工书能文,修真养性,行谊高洁,胡峄阳引为友。及老无病沐浴更衣而化。

因马山收藏的《道藏》抄本损坏残缺严重,鲁太璞与蒋清山于康熙十三年(1674)对其进行了修补,并对残《藏》加以详细清点,发现当时只存294套,1521本,残缺已至半数。鲁太璞、蒋清山二人的这次所做的工作,只是就残损处加以修补,并没有补齐缺损的部分。因此,所谓“安置经柜,永远镇山”的也只是这数量为1521本的残《藏》。对于这一点,鲁太璞在《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中也曾提到,其云:

在山道众,幸遇太上之法录,得览真圣之灵书,惟愿同持戒律,各悟玄机,诵四辅文章,穷三洞宝典。半藏之中,包藏不尽,岂可以其不全而忽之哉!

因这部残《藏》其来之不易,而且曾经历多重波折,正如后来李寅宾所云:

此藏之来,自茅山而颜神,自颜神而马山,远者千余里,近者数百里,购致装运,曾不为难,而况其尤近于此者乎!

因此,马山道众对其极为珍惜,不仅派专人看管,而且还制订了详细而严格的借阅制度。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云:

如有好道之士,请看藏书者,当令写一请帖。云:‘某人请某经、某号、某本,某日请云。’先递于守藏之人,然后施礼查明交代,苟非其人,断不可轻使请去。倘有失落,守藏照数赔补。此丛林之定规也。各宜小心灯烛,谨慎供奉,乐法爱经,当得福果。

按照以上记载,马山道士要想借阅《道藏》,需要经过一套繁琐的程序,先是提出申请,申请中要写明想借阅的经典的相关信息与借阅日期,经守《道藏》人的详细考察,在确定该借阅人可靠的前提下,方才借阅于他。守《道藏》人在其中承担着很大的责任,他不仅负责借阅人可辈性的审核,而且还要承担一定的风险,因为借阅人若在阅读过程中使经典受损或丢失,守《道藏》人要照数赔补,可见其责任之大,亦可见马山道众对该《道藏》的珍视。

鲁太璞《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中没有提到,实际上,为了更好地保护这部抄本《道藏》,也为了便于查阅,鲁太璞与蒋清山康熙十三年(1674)在修补与清点《道藏》时,曾经编写过一部马山《道藏》目录,这从鲁太璞所撰《序言》的题名中就可以看出。到了清雍正十年(1732),李寅宾在《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中又提到此事,其云:

自创基以来,年逾七级,世阅三朝,其经如故,而门墙衣钵,乃日新月盛而岁不同。信乎,经之无负于人也。顾犹有可议者,录前既著三洞四辅之目,而录乃不依其伦,使观者有躐等之失,一也。藏中一本两本,不成套数者,此当附于前号之后,或冠后号之前,方为得所。今乃强配甲庚,越次填补,二也。三洞秘旨,传授非轻。金羊银雁,以质其心;对斋立誓,以致其诚。轻泄则殃及于九祖,漏慢则受考于冥官。圣戒凛然,足森毛骨,非如文章子史,可以往来借观也。若乃不论高卑,概许人写贴请去,俱沦阿鼻,两陷风刀。此不可之甚者,三也。

在李寅宾看来,马山《道藏》的编目与管理存在以下三个方面的不足:其一,鲁太璞在编目时虽然标明了是按三洞四辅来编的,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却没有严格执行,所以出现了一些问题。其二,李寅宾认为,对于那些因残损而不成套数的经典,应该严格按照完《道藏》的排列顺序,附在前号之后或后号之前,但鲁太璞在编目时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强配甲庚,越次填补”。其三,马山《道藏》的借阅管理制度有待进一步完善。虽然在我们看来,马山已经制订了相当严格的《道藏》借阅制度,但在李寅宾看来,仍然存在问题,有待于进一步完善。他认为,马山守《道藏》人对借阅人的审查不够严格,《道藏》作为“三洞秘旨”不能轻传,“轻泄则殃及于九祖,漏慢则受考于冥官”,所以对借阅人的审核不能仅限于此人是否可靠,是否能保护好经典,而是应该严格考查借阅人的品德与道行,以确定他是否有资格借阅《道藏》。这一点的提出,李寅宾极有可能参考了崂山太清宫《道藏》的《阅藏规则》,其中除了以上鲁太璞在《重校马山道藏目录序》中提到的借阅规则外,太清宫的《阅藏规则》还多了如下两条:第一,“检阅藏经,谨按丛林之规定,各宜小心灯烛,谨慎供奉。每日焚香焚表,沐浴斋戒,朝拜顶礼,衣冠整齐,净洁严肃,无分道侣俗家善士人等,及本宫道众,一律行之,均宜在宫内检阅,不准携册他处。”第二,“苟非其人,不可轻使请出。”[⑨]以上两条规则充分强调了《道藏》的神圣性,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借阅的,借阅人借阅前不仅要首先执行斋戒沐浴等仪式,而且还要具有极高的品德与相当的道行。

藉于以上三条原因,尤其是前两条原因,李寅宾便利用其流寓即墨、常住马山的机会,对鲁太璞所编的马山《道藏》目录进行了重校与订正,其在《重校马山藏经目录序》中云:

寅宾流寓于此,蠹窃常住,以夙世之良缘,窥三天之琼笈,虽微妙难观,而科律之易晓者,未始不粗悉一二也。考较之暇,别为目录一通,按白氏旧本列之,其有不可示人者,则下书一秘字。余悉如故,非敢与鲁氏相戾,聊补其缺略云尔。

显然,李寅宾利用住在马山道观中的机会,通读了马山所藏抄本残《道藏》,并“别为目录一通,按白氏旧本列之”。由“别为目录一通”可知,李寅宾的《道藏》目录,并不是在鲁太璞的基础上修订、补充而成,而是重新编订的,其根据是“白氏旧本”,这里提到的“白氏”应该是指白云霁。白云霁,字明之,号在虚子,上元(今江苏南京),明代道士,明天启六年(1626)撰成《道藏目录详注》。以上提到的“白氏旧本”即是指《道藏目录详注》。通过详细对比,李寅宾列出了马山《道藏》的情况,对于所缺的卷次与卷数也作了详细交待,最后在《重校藏录后叙》中总结道:

诸部之中,其本文所缺,不过三五号耳。“灵符”、“图录”,散见诸经法中;“玉诀”则度人生神,“道德”、“阴符”、“大洞参同”等注,又尽有之;“戒律”所缺亦无几;而“威仪”则金书黄录备矣;“记传”、“赞咏”、“表奏”,观之不胜观也;“大法”只缺“清微”一派,其余若“灵宝”、若“五元”、若“天心”、若“净明”、若“神霄”,班班可考。扩而充之,即彼此未始不相通也。术技虽多,不出四种:曰内丹、曰医药、曰外丹、曰占卜。藏中言丹术者,繁冗极矣。医则幸有《内经》,不失其《本草》。《方书》及《六壬》、《太乙》言数之文,不遗一卷。岂非小道易上而好者众,故攘窃之多欤!至于圆光附体、考鬼炼将,以及韩非之刑名、孙武之兵法,皆玄门之稂莠也。有之亦当付火,无之何足惜哉!若医卜两术,有好之者,其书因易购矣!

虽然李寅宾因受儒家思想影响,对道教中的某些内容存在偏见,但他上面这段话却基本上反映出了马山《道藏》当时的基本情况。经详细对照李寅宾马山《道藏》目录与白云霁《道藏目录详注》,笔者发现,马山《道藏》残存部分中有一些经典属于《万历续道藏》,这也印证了前面的推测,《万历续道藏》完成之后,明神宗确实又曾颁赐一部给乾元观,这样一来,乾元宫所藏《道藏》为完整的明《道藏》。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即乾元观所藏《道藏》只是《正统道藏》,任衡文在抄录了乾元观所藏的《正统道藏》后,又从其他地方抄录了《万历续道藏》。至于当时真实情况如何,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李寅宾在校订完马山《道藏》目录后,产生了补齐这部抄本残《藏》的想法,其云:

今鳌山之太清、黄石二宫,栖霞之太虚观,圣水之玉虚观,去此皆百余里,苟有一二同志,相与请诸其人,抄写数年,补完此书,亦玄门中一有功弟子也。吾欲身任此事,不知天人之助我否矣!

要补齐马山《道藏》,就需要有一部完整的《道藏》作为抄写的样本,经过考察,李寅宾探知当时山东半岛存有四部《道藏》,即崂山太清宫与黄石宫、栖霞太虚观、圣水玉虚观。据元李道谦编《七真年谱》记载,金泰和七年(1207),元妃曾分别向太虚观与玉虚观施《道藏》一部,其云:

泰和七年丁卯,长春真人年六十。元妃施道经二藏,一驿送栖霞太虚观,一驿送圣水玉虚观。

元、明两代是否曾颁赐《道藏》于栖霞太虚观与圣水玉虚观,因史料缺乏,已不得而知。假若金代以后以上两观未曾再获赐《道藏》,那么,这两个道观所藏的就应该是《大金玄都宝藏》。因元代以后,太虚观与玉虚观逐渐衰落,加之几经战火,元妃所赐《道藏》当时是否仍然存在,尚未可知。李寅宾很可能是从文献上获知这两个道观藏有《道藏》,并没有做实地调查。崂山太清宫《道藏》是明神宗于万历二十八年(1600)颁赐的,为明《正统道藏》,而非完《藏》。至于李寅宾认为崂山黄石宫也藏有一部《道藏》,这可能是一个误解。万历二十八年(1600),在崂山全真道士耿义兰的提请下,明神宗颁赐太清宫《道藏》一部,并命太清宫道士贾性全护持,但耿义兰并不是太清宫道士,而是黄石宫道士,李寅宾极有可能因此而误认为黄石宫也有一部《道藏》。虽然李寅宾补齐马山《道藏》的想法是好的,但是,正如上面所说,马山所藏抄本《道藏》近半数已缺失,若要补齐,就等于要重抄半部《道藏》,这是一项非常巨大工程,需要大量财力与人力的投入,仅靠李寅宾一人之力完成起来相当困难。至于最终李寅宾是否实现了补齐马山《道藏》的心愿,以及马山《道藏》后来的命运如何,因史料缺乏,已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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